站在国运的十字路口上,中国很多动脉都发生了嬗变。
深圳的出口、重庆的投资、厦门的消费、南京的工业……近来一些重点城市连接发出不同以往的信号,以至于重塑信心再度比黄金还重要起来。
城与国,可谓辅车相依。过去四十年来,中国上下一心,筚路蓝缕,开辟了一个又一个经济奇迹,也缔造了一个又一个光荣之城。
如今,国内外形势风云突变。在这样一个历史关口,我们更有必要审视中国的微观镜像,重新梳理区域经济的演变路径。或许只有这样,才能更好的“以启山林”,直面挑战。
上一次我们选择了长沙。这一站,我们选择了贵阳。这座西南省会,从“矮穷挫”逆袭成为中国未来的样本,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密码。
01
化腐巧为神奇
按照我们的惯性思维,以往的贵阳,恐怕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——
贵阳的地理条件非常差。黔灵山等三座大山,横亘在贵阳的土地上,挡住经济要素的流动。其山地丘陵面积占比87%,非常不利于经济建设。上世纪60年代,中国大搞“三线建设”,将沿海地区的工厂、设备、人才迁移到了大后方,倾斜到贵州身上,都没能拯救贵阳,就是因为这里基础太差。
贵阳的生态环境非常脆弱。贵阳的喀斯特地貌,天然决定了贵阳的环境承载能力很低。它无法像其他中西部城市一样,大面积地承载“双高”产业,走上一条粗开发、见效快的发展模式。
贵阳,作为全国唯一不沿海、不沿江、不靠边的省会,曾经的日子里可以说是一片蛮荒之地,各项经济指标统统落后。
但偏偏是这样一座城市,过去几年的成绩令人跌破眼镜——
过去十年,贵阳的GDP从811亿增长到3538亿,年均名义增速达到33.38%。尤其是在2012年到2016年,中国经济换挡低速通道的时候,贵阳仍能保持两位数的增长,连续四年稳居全国省会城市之首。
过去八年,贵阳市城镇化率达到74.8%。明明所在省份几乎是全国最穷的农业大省,自己的城镇化率却比全国平均水平还要高16个百分点。
过去五年,贵阳市让十二分之一的人口成功脱贫,这个成绩傲视群雄。
一座西南小城之所以能够化腐朽为神奇,就因为完成了三件大事。
02
大基建
第一件,抱上中央扶贫的大腿,提前进入下一轮经济周期。
贵州,复杂中国的一个典型样本。在这个“最中国”的省市里,你可以看到人类文明最贫穷的一面,也可以看到人类最繁荣的一面。
2012年,这里有923万贫困人口,占全省总人口26.8%。每4个贵州人当中,就有一个生活在贫困线以下,平均每天收入不足7元人民币。当上海人排队狂追丧茶、脏脏包的时候,这里有很多人饥肠辘辘。
(2015年贵州全省有9000个贫困村,贫困发生率14%)
同样是贵州,这里的高铁网之发达,可与亚洲强国日本相比肩。从2014年贵广高铁开通算起,到今年8月盘兴铁路拿到“准生证”,这个中国最穷省份预估仅用8年时间,就能实现“市市通高铁”。
这个奇迹的背后,正是中央大力扶贫的决心——
放全国来说,即便是八纵八横当中的那些主干道,至今仍有好些线路,挣扎在亏损的边缘。把高铁开进贵州深山老林里,更加注定难以盈利。但是在2020年前全面消灭贫困人口的目标面前,很多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。
贵州是全国贫困人口最多、贫困程度最深、贫困面积最大的省份,中央能够不着急吗?不把贵州扶上去,如何向全世界证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?于是,大投资、大基建纷纷涌入贵州。而省会贵阳,就是那个最受益的城市。
(作表: 吴下阿萌)
十年来,光是在贵州的一般公共预算总收入中,来自中央的转移支付就高达1.75万亿元。包括贵阳在内的城市,都有了更大的底气,提前上马高水平的基建设施。
高铁。川黔、湘黔、黔桂、贵昆4条铁路在贵阳已形成十字交叉。一旦盘兴铁路建好,贵阳至省内8个市/州就能形成1、2小时的交通圈。这种定于一尊的霸气,秒杀很多沿海省会城市。
高速公路。贵州是西部地区首个实现“县县通高速”的省份,加速全省人流、钱流、物流、信息流汇集到了贵阳,这里的面貌一日三变。
机场。地处贵阳市东郊的龙洞堡国际机场航线达到195条,遍及国内近70个大中城市及日、韩、新、马、泰、香、台等地区。
很多项目的布局,其实早已超越了贵州自身的经济实力。但贵阳由此成功抱上中央扶贫的大腿,跳过本轮经济周期,提前进入了下一轮经济周期。
老实说,中央对西藏、青海、新疆、宁夏、内蒙古、甘肃的转移支付力度也很大。但这里要么是广袤的沙漠,要么是贫瘠的高原,人烟稀少,很多钱都用在了生态修复、医疗卫生、改善民生等软环境上,经济反馈周期特别长。
贵州可不一样,大量资金是落到了基建身上,对于拉升GDP的刺激效应,就很快。
贵州的贫困,反而成为了贵阳的后发优势。
03
大楼盘
第二件,吃透农民进城的城镇化红利,避免沦为下一个鬼城。
过去十年,房地产行业狂飙突进,政府、开放商、炒房客联袂出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。贵阳也不例外,这里除了老干妈,还特别盛产“超级大盘”。
中天·未来方舟,贵阳东郊一个可容纳17万人的巨型楼盘,在四个山头圈下了12800亩土地,人口相当于好几个镇。
宏立城·花果园,建筑面积达到惊人的1830万平方米,规划居住人口35万人。自2010年10月开盘以来,销量连续23个月居全国之首,被称为“中国第一神盘”,里头有10多所学校、25万平方米购物中心和6大主题公园。
跟这些巨无霸相比,号称“亚洲最大小区”的北京天通苑也傲娇不起来。有一回,局长深入考察贵阳的城市发展,印象最深的,就是这里密密麻麻、高耸入云的住宅区。
别看这里穷,盖起房子来简直就跟搭积木一样,又快又多。整个城市的发展,极为依赖房地产经济。
用房地产投资/GDP这个指标去衡量的话,贵州十年平均值高达33.68%,在全国35个重点城市当中排名第一。
通常而言,落后地区拼命跑马圈地,盲目扩大楼盘面积,很容易会供过于求,沦为空荡荡的“鬼城”。鄂尔多斯当年就是这样,房屋供应急速膨胀,但因为无法吸引人口高速流入,反而被割了命。
贵阳幸运的地方在于,贵州有非常庞大的农村人口,很多农民进城又不出省的第一选择,就是它的省会贵阳,这个全省的政治、经济中心。
过去十年,贵阳的基础设施突飞猛进,与周边市/州可达性变强,拉高了贵阳的虹吸效应。以往居住在大山里的村民,现在都可以流动起来了。加上贵阳不限购,便有一波又一波人口红利来帮助消化“超级大盘”。
因此,贵阳没有像90年代的海口一样,发生房地产泡沫崩盘的劫难,反而因为城镇化的红利,比较顺利地吃下房地产生意经的蛋糕。
目前,整个贵州的城镇化只有46.02%,在全国倒数第二,未来的加速空间还很大。房地产这一只夜壶,在贵阳或许还可以再飞一会。
04
大数据
第三件,当老天爷不眷顾的时候,保持住极大耐性。
在工业时代,贵阳曾因为自身的天生劣势,节节败阵。因为这里的地质形态很特殊,由石林、峰丛、峰林、溶洞、天坑所组成的喀斯特地貌,天然决定了贵阳的环境承载能力很低。
本世纪初,中国投下西部大开发、中部崛起的大战略,内陆地区加速追赶先富地带。当有的地方饥不择食,铲平城市,承接沿海高污染、高能耗产业的时候,贵阳选择了沉默。
它没有勇气这么做,也不能这么做。所以在工业时代,贵阳注定是一个“瘸子”。当别的地方以生态为代价,换取一路腾飞时,贵阳保持住了极大的耐性。
也是这种“怯弱”,让贵阳等来了数字时代的春天。在工业时代向互联网时代转变的缝隙里,曾经的天生劣势反而是发展大数据产业的最佳条件。
这里森林还在,园林还在,气候十分宜人,全年平均气温在15℃左右,为大数据机房的散热和换风提供了完全自然的条件;这里山体没有遭到破坏, 地质稳定,便于建设面积庞大的大数据机房;这里水电资源还在,又是“西电东送”的起点,降低了大数据的用电成本和高峰压力。
在这个不讲究环境承载能力的互联网时代里,贵阳变防御为出击,顺利乘上了大数据产业的东风。
2017年,在贵阳市的世界500强企业增至91家,完全吊打昔日的两位老大哥邻居南宁和昆明。而后者,曾经长期看不上这位小兄弟。
2017年,贵阳市高新技术制造业的增速高达18.3,远远甩过竞争对手几条街。
今天,贵阳的大数据关联企业超过4000家,规模总量近千亿元。其主办的中国国际大数据产业博览会,成为业界最具国际性、权威性的平台。
谁也没有想到,曾经的“瘸子”跑得比谁都快。从极度贫困到举世瞩目,最超前的思维竟然诞生在了最落后的地区之中。
05
幸运之城
历史上,被幸运女神吻过的城市其实并不少。
比如航海时代的威尼斯,比如工业时代的美国“五大湖”地区和中国老东北,都带着先天的地理优势来到这个世界上。但是无一例外,它们都在短暂的繁荣后黯然退场。
因此真正的“幸运之城”,应当是那些善于将劣势转为优势的地方。贵阳甘于沉寂和蛰伏,才得以在历史的大潮有所青睐的时候,顺势而上,一举突破地理上的围困。
今天,中央认可了,曾任贵阳一把手且主推大数据的陈书记,离开贵阳后任职雄安新区管委会主任,掌舵这个中国“千年大计”的实际执行工作。
民间认可了,功守道大师马云在数博会上表示,贵阳是未来中国最有意义,最富有的地方之一,因为他们敢于挑战别人不敢做的事情。
国际认可了,苹果、高通、微软等一批海外巨头纷纷抢滩贵阳。苹果说,选择落户贵州的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看中了当地政府的执行力和对环境的关注。
历史的进程,往往偏袒那些韬光养晦、善用形势的地方。
国与城,何其不是这样。
历史上,中国埋头苦干,稳扎稳打,主动搭上全球化的快车,将低素质的劳动人口转为廉价劳动力优势,将低水平的社会保障转为高储蓄、高投资……
这种不求一时出头,着眼长远目标的精神,才使得中国成功上位,逆袭为世界老二。
在今天这种愈发复杂的国际竞争中,国与城,不更应该如此吗?